距今五十年前,那時候我不到十歲,剛剛上小學,家還住在偏僻的鹽場郊區(qū),當時沒有什么文化娛樂活動,除去小伙伴們在一起打打鬧鬧,最大的、也是最期盼的樂趣,就是聽鄰居趙伯“講古”(講故事)。
趙伯大名叫趙丙禮,五十多歲,個子不高,應該不到一米七,身材微胖,挺著個大肚腩,有點像彌勒佛的樣子。頭發(fā)有點稀少,寬廣得可以走馬的前額,眼睛卻是大大的,炯炯有神,隆正的鼻梁,留一點山羊胡子,時不時的手摸一下,像極了私塾先生,形成威嚴的表情。扁平而闊的嘴唇兩端常有深渦,顯示和藹的表情。這副相貌,用溫而厲三個字來描寫,大概差不多了。手里端著一個白色的搪瓷茶缸,上面印著紅色的毛主席語錄,里面不知道泡的什么東西,應該不是茶葉,因為那時候能吃飽飯就很滿足了,根本買不起茶葉。經(jīng)常穿的是泛白的粗布工作服,但是很干凈整潔。
趙伯“肚里”的故事真多啊,好像現(xiàn)在網(wǎng)絡的電子書一樣,提到哪就能講到哪,什么西游記啊、三俠五義啊、三國啊,好像講了幾年不重復,心里特崇拜趙伯?,F(xiàn)在想想,其實趙伯大字不識一個,只是長年聽說書的講的,就記得了,可見趙伯的記憶力有多么好。
每天晚上,我們便心急火燎的往嘴里扒拉幾口飯,撒腿就往趙伯家跑,十幾個小朋友一邊戲耍,一邊等待不緊不慢呷著兩三角錢一斤小酒的趙伯,不時還派人催促趙伯快點。大約六點多鐘,趙伯酒足飯飽之后,看看該來的人都來了,銘一壺香茶,清一清嗓子,就接著昨晚的故事繼續(xù)往下講。講到精彩處,趙伯啪地一拍驚堂木(自己做的小木塊),從椅子上站起來,雙手拉開架勢,一招一式頗有章法,手腳并用啪啪作響,表演起來頗有大俠的風范,我們便不斷地鼓掌喝彩,使得趙伯洋洋得意,頗有成就感,講的更歡。我家和趙伯家一河之隔,中間用一個木板搭著(我們稱之為“艞”),有一次下雨,從“艞”上爬著過去,聽完古再爬回過來,到家是一身泥一身水,免不了挨母親一頓臭罵。如果哪天聽不到趙伯講故事,我們便覺得無趣,茶思飯想,夜不能寐。趙伯的故事對我們小伙伴的吸引力可見一斑。
大約八十年代初期,我父親所在單位的領導從上級領回來一臺17吋黑白電視機,比保護大熊貓還謹慎,專門讓單位木匠制作了一個柜子,放在單位的俱樂部里,白天鎖起來,到晚上才打開。我們都覺得新奇,那么一點匣子里竟能放出那么多電影?還能調(diào)出幾個不同的電影(想想孩時真是無知,也許是見識太少的緣故吧)。我們的興趣逐漸轉移到電視上了,再也不去聽趙伯講故事了。
那時候電視信號不好,電視本身的接送線根本看不清楚,于是在室外架一根長長的毛竹,上面綁著一個接送器,雖然比原來好多了,仍然是經(jīng)常電視屏幕上有雪花,有時間看著看著突然圖像不見了,領導就急忙叫人去外面調(diào)整接收器。特別是刮風下雨天氣,基本上是滿屏幕雪花,看不清楚,雖然這樣,我們?nèi)匀缓馨V迷的看。
記得那個時候電視里播放的是《加里森敢死隊》,俱樂部里擠得滿滿的,老老少少好大幾十口人,我們?nèi)诵€矮看不見,只好爬到窗戶上,手拉著窗欞,腳站在窗沿上,一站就是幾個小時,等到結束時才感覺到腰酸背痛,怎一個癡字了得。
現(xiàn)在自己人近60歲了,家里電視機配備了三臺,電腦配了兩臺,卻已經(jīng)找不到孩提時的那種激情,也沒有孩提時的那種興趣,更沒有孩提時那種感覺了,每天晚上看看新聞,再找找有沒有想看的節(jié)目,一邊不斷地調(diào)換著頻道,一邊抱怨沒有可看的節(jié)目,常常是看看就睡覺了。電影院距離家里也很近,卻也難得去一回,有時候孩子給的電影票,也會束之高閣,再也沒有當年聽故事的那種勁頭。我常常把這個過去的故事講給孩子聽,孩子頭搖的象撥浪鼓,不是說不感興趣,就是說無聊,不等我講幾句就溜之大吉,玩手機去了。于是乎,我常常對著電視突發(fā)奇想:要是趙伯還健在,還會不會講故事給孩子們聽?孩子們也還會有我們那時的癡情嗎?
真的懷念孩提時的聽“古”、真的懷念孩提時聽“古”的那種癡勁,真的懷念趙伯。